王玉娇1 周翔2 何平3
(1.云南中医药大学 2.云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 3.云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本论文荣获“第六届兰茂论坛”优秀论文二等奖)
摘要:兰茂作为明清时期云南当地著名医家,在其著作《医门擥要》中提出心肾不交脉象特点及症状特征,并附简要治法。后世皆以阴虚阳亢的证型特点来概括心肾不交证,并未就该证型特点及病因病机做出合理阐释。现代心肾不交证在心脑、生殖系疾病中多见,本文通过兰茂描述该证在不同病症中的脉象及症状,类比各医家同型疾病症状及治疗方法,阐释兰茂对心肾不交证型的理解及对各类疾病的诊治心得,总结兰茂脉证理法学术思想特点,以期扩展心肾不交证在不同疾病中的应用,提出对心肾不交理解的新思路。
关键词:兰茂;心肾不交;类比研究
《医门擥要》系兰茂附于《滇南本草》后之诊治便览,分上、下两卷,上卷为四诊论述,下卷论内外科诸病。
心肾不交是中医学重要理论内容,源于道家周天学说,胎息于心肾相交,心肾不交有狭义与广义之分[1]。狭义的心肾不交是指心火不能下交于肾,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广义的心肾不交是指心肾之气不交,可以理解为心肾阴阳、精神、气血的全面不交,既包括了心火和肾水、君火与相火的不交,也包括了肾阳和心阳、肾阴和心阴等的不交。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由于自然气候、地理环境、社会状态、人们观念和生活方式以及患者群的差异,有可能形成常见病病种、证候的差异,这些差异会对医家学术思想的形成产生影响,从而萌发、演进成一家的学术思想,甚至成为一个时期的学术倾向[2]。“薛立斋所治,皆王公大人膏粱味厚之辈,故其所用皆归脾、八珍、补中益气等方,逍遥即是散剂,平胃即是攻剂。张子和所治多山野藜藿之辈,故其所长在汗、吐、下三法[3]。明清时期,瘟疫盛行,南方尤甚,其学术流派多以清热解毒为法,而根据兰茂《医门擥要》中所涉及的病症及所用药物来看,遗精、痔疮、虱包(酒色过度者多有)、耳疣、狐臭等病同外感常见病同列,在(肉)桂枝、附子、人参、大黄药物上有独特的心得,除昆明独特的气候特征(节候不真,四时俱有[4])外,也说明其病人在虚证或因实致虚证的数量较多;其能刊印书籍,在资金上也必不多计较,总体说明兰茂大夫的病人群体中中高等收入人群占很大的部分,在明清时期应为士大夫、商人阶层,心肾不交在此人群中多见,为兰茂大夫提供了大量自然样本,被其总结于《医门擥要》中流传至今,得以一窥明清当时滇中风貌。
兰茂在其上卷切脉论中指出[5]“三指下定,若关脉之情既得,必复多审寸、尺二部。其出入一样无参差者,方为心肾交。或寸脉出而尺脉不出,寸脉入而尺脉不入,是为不交,亦不可不知也。”由此可得诊脉除本书中谈及的四类脉象—“浮沉数迟”外,仍需诊其出入。
今人多理解“出入”为气机的升降出入,“脉之出入在于浮沉”[6]更是明确了气机的出入在脉象上为浮与沉。《医门擥要》文中另则有诊脉经验谈,谈及男女、胖瘦、高矮、病情虚实不同人群脉象特点,若理解兰茂的寸尺二部应为俱浮俱沉或寸浮尺沉,那便是臆想,心肾不交证几乎人人俱得;亦有人理解字面意思为寸尺二部不同时搏动,然而这样的情况在实际情况中无法遇见,我们知道血管在短距离内若要呈现出不同的搏动状态是不可能的。笔者的经验以为,出入为诊脉手在桡动脉的尺桡二侧,推向桡骨茎突为外,推向腕屈肌腱为内,出入候内外而司阴阳,在内为阴,在外为阳。此为一家之见,仍需在反复实践中检验。
“夫肾水不上则气不固而阴虚,心火不下则妄动而相火从之以阳旺,阳旺而阴虚,则水火不交[7]。”《医门擥要》论述了心肾不交为肾阴虚与心阳不下而致相火妄动同时存在,上卷论及脉象主病的条文中出现“心肾不交”三次(左寸心脉沉病源·惊、悸、夜梦颠倒三症、左尺肾脉迟论·滑精、左尺肾脉迟论·白带),“水火不济”两次(左尺肾脉浮主病论·月经不调、右尺命脉沉论·痿症),疾病描述分为三类,一为精神类疾病,易担惊受怕,心慌、多梦,现代多解释为焦虑障碍;二为男科疾病,阳痿、遗(滑)精症;三为妇科疾病,白带,月经不调症(围绝经期综合征)。水火不交同水火不济在书中出现,指出该阴虚为相火蒸灼而成,非肾中浮游离经之火,故不应存在湿热之象,如见则应为兼证。心肾不交,相火存而势弱,更非肥甘不化之伏火,唇焦口干舌燥、淋症、小便淋漓,肾管、阴户疼都存在水亏不能制火,但已对津液造成较大影响,故不列为水火不济之列。
今人所谓心肾不交者,常以治疗心系、肾系疾病为主,有失眠、焦虑、健忘、心率失常、围绝经期综合征、卵巢早衰、遗精、早泄、小儿遗尿、肠易激综合征等[8],且未明确指出心肾不交的诊断要点[9],仅等同于阴虚阳亢之证诊治。汪绮石则以为心肾不交多为虚劳初期之症候,表现为滑精梦泄,后期则转为劳嗽[10],即梅核气的一种证型;孙咪等[11]认为心肾不交分为心不交型心悸、肾不交型水肿及心肾两不交型不寐三类。
本文选取焦虑症(心悸、不寐)、月经不调(围绝经期综合征)、遗精三个病症来做脉症、理法类比研究。文中不做方药对比,原文中药物列出只做参考总结其治法。
一、焦虑障碍
《左寸心脉沉病源·惊、悸、夜梦颠倒三症》[12]:“肾脉必沉迟,肝脉必沉迟,心肾亦不交”。文中指出焦虑障碍患者脉象为肝、肾二脉沉迟,此为心肾不交证,症状表现为惊悸、多梦。而其治法为先除痰实(生莱菔子),后温脾(砂仁)消瘀(琥珀、乳香、木香、白蜡)镇心(金箔)补命门(肉桂),以达到交通心肾。如心悸者,先滋养肺脾之阴(小麦、甘草),后以补心血之剂治之。
焦虑障碍的中医症候研究[13]表明:肝郁化火,耗伤肾水,灼伤心血,扰动心神为焦虑障碍的主要病机。心肾不交为焦虑障碍的关健环节。
心肾不交证型的主要症状[14]为焦虑紧张、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心烦躁扰、失眠或惊惕多梦、手足或肌肉震颤、心悸健忘、面色潮红、五心烦热、咽干口燥、舌红无苔或少苔、脉细数,根本病因为水火不济。
舒梦婷[15]搜集了焦虑障碍的主要方药治法:其中清热除烦的有:虑烦汤剂(柴胡、栀子、淡豆豉、黄连、百合、茯神、夜交藤、磁石、生龙骨等)、风引汤加减(大黄、干姜、龙骨、牡蛎、桂枝、甘草、寒水石、滑石、紫石英、生石膏、炒酸枣仁、五味子)、自拟安神益气补心汤(牡丹皮、旋覆花、竹叶、山茱萸,党参、干姜、炙甘草)。疏肝化痰的有: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温胆汤、自制柴龙解郁丹(柴胡、黄芩、炙甘草、龙骨、牡蛎、珍珠母、生姜、大枣、法半夏、党参)、解郁除烦汤(柴胡、黄芩、半夏、白芍、党参、郁金、茯苓、栀子、丹皮、甘草、生姜、石菖蒲、生龙骨、生牡蛎)。养血活血的有:酸枣仁汤、逍遥散、天王补心丹、柏子养心方合疏肝宁神散(柏子仁、党参、酸枣仁、夏枯草、刺五加、炙黄芪、川芎、当归、茯苓、肉桂、醋五味子、半夏曲、炙甘草)、酸枣仁汤联合桃红四物汤、保神汤加减(酸枣仁、丹参、香附、石菖蒲、川芎、郁金、远志等)。
张志伟[14]认为心肾不交者应滋阴降火(黄连阿胶汤),以针对类似阴虚火旺的证型对症治疗。
兰茂在心肾不交的焦虑障碍患者身上运用消补兼施的思路,消痰消瘀,温脾补阳,金箔和蜂蜡的运用得心应手,丸药剂型也解决了长期服药的不便,可见此方应为兰茂的经验方,此二药在焦虑症的治疗中不为多见,是值得研究和发展的课题。
二、月经不调(围绝经期综合征)
围绝经期综合征在兰茂看来是月经不调的一种,和绝经有联系,文中强调此类月经不调为血枯所致,在前为血枯而热,在后为血枯而弱,皆为水火不济之症[16]。水火不济即心肾不交,原文未明说症状,而“血枯”一词说明其因为绝经前后,本按照围绝经期综合征进行阐释。绝经前用逍遥汤加红花、续断、砂仁,由此用药可知血枯而热之热为症状而非病证,说明若仍有经水则病机表现为为肝失疏泄、气血不畅;绝经后为血枯而弱,此弱为羸弱之状,临床上以乏力为主,用黄芪补血汤加红花、阿胶或八珍汤加黄芪、阿胶、红花,都以补气血而清虚热为法,说明此时的病机表现为气血两虚,以阴虚为甚。
围绝经期综合征的现代中医研究[17]表明:临床上见烘热盗汗、月经紊乱、精神状态的变化及心血管与生殖泌尿系统病变、骨质疏松等。心肾不交证在围绝经期综合征中的症状[18]有:腰膝酸软、头晕耳鸣、烘然汗出、心悸怔忡、心烦不眠、失眠多梦、甚至情志异常,舌质红、苔薄黄,脉细。现在中医治法有:治宜滋阴降火(交泰丸)、清心安神(天王补心丹),补益气血,安神养心(安泰丸[19]),补肾涩精(二至更年汤[20]),滋阴安神(坎离汤[21]),(益肾清心益肾清心汤[22]),滋阴补肾(益心舒联合左归丸[23]),滋肾宁心(滋肾宁心饮[24]),益肾宁心(益肾宁心饮[25])等。
兰茂的诊治与现代,围绝经期综合征的治法大体相似。其辩证在患者自觉发热、乏力二点上,总体阐释了心肾不交证的诊治要点,围绝经期综合征在女子的衰老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七七天癸竭,地道不通,渐渐形坏而无子,在此过程中,兰茂的做法是针对发热多疏肝活血,针对乏力多补气血而清虚热,血枯不可避免,在此情况下必然水火不济,其立法在调月经,使“地道”通畅,经尽而诸症皆除,这一思路在临床诊疗中有重要借鉴意义。
三、遗精
虽兰茂在“心肾不交”的病种上有心悸、不寐、阳痿、遗精、白带、月经不调诸症,但遗精却在书中单独阐释:盖遗精之始,病无不由乎心,正以心为君火,肾为相火,心有所受,肾必应之。故凡年少多欲之人,或心有妄思,或外妄遇,以致君火摇于上,相火炽于下,则水不能藏而精随已泄[26]。
兰茂在文中按病因把遗精分型:心虚不足(梦遗),相火妄动(多欲),脾精不运(伤脾),痰火湿热又按证型分类为肾水不足(阴虚发热)、心肾不交(火炎上而水下)、脾虚下陷[27]。除此有生理学遗精论述:年壮无欲(精满)。
原文并未给出心肾不交的治法及具体论述,仅就梦遗、无梦而遗、湿热伤肾三类写了治法:梦遗治宜清心火,泻相火,安神定志。不梦者,由于心肾之虚,治宜补益。其有因湿热者,湿热扰肾,小水不清,惟主以导湿去热,水清而精自固矣。由脉症治法中在左尺肾脉迟论及左尺肾脉浮主病论中有描述。我们可以认为心肾不交应为遗精所呈现的一种状态,既有心火又存在肾虚的情况[28](火炎上而水下),固其在六味丸之三补(熟地、枣皮、淮药)、归脾汤加补肾涩精(锁阳、金樱、桑螵)的同时并未选择单纯清热,而采用养心(莲须、浙冬、柏仁)、实脾(芡实、苡仁)、破瘀通脉(鳖甲)来实现交通心肾[29]。
从脉症状上来看,考据本病的源流[30]最早见于《内经》“精时自下”。《灵枢·本神》篇:“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酸痿厥,精时自下。”汉代张仲景称本病为“失精”。《金匾要略》曰:“夫失精家少腹弦急,阴头寒,目眩、发落、脉极虚芤迟,为清谷,亡血,失精。”并总结方药: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后代医家在兼证上观察而分证型,心肾不交型的症状,陈士铎[31]在症状上描写较详细:口渴饮水,多饮不爽,卧不安枕,易惊易惧,舌上生疮,脚心冰冷,腰酸若空,骨蒸潮热,神昏不安。蒋健[32]总结心肾不交证有头昏且晕、心悸、精神不振、体倦无力等症。
遗精心肾不交证的治法整体上呈现补肾固精(桂枝龙牡汤、三才封髓丹)同清心养阴(交泰丸、水火分清饮、清心莲子饮、黄连请心汤)同用的情况[33][34],而其治疗过程中往往伴有各类兼证,表现出寒热虚实的症状,提出了心肾不交是遗精的标证,各类病机是遗精的本源,治疗上应采取标本兼治,不拘泥于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