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巴文化的载体是用古老象形文字记录的东巴经书,而纳西族医药知识和经验,就散在于卷帙浩繁的东巴经书中。据说其总数达3万多卷。但目前国内存世的只有1000多卷,其他的或已散失难觅,或被欧美国家一些机构据为己有。为收集资料,和丽生与东巴文化研究重镇——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巴文化研究所建立了长期联系,请学者们在研究东巴经书时把所有涉及医药内容的材料翻译整理出来。因为自己的课题没有专门的经费,和丽生坦言那时候靠的就是个人情谊和共同爱好,“专家们都是义务帮我的忙”。
然而东巴象形文字常用的只有300多个字,其记录功能有限,大都是提纲式的,甚至语焉不详,纳西族医药的传承基本上还是靠东巴老先生口传心授。要理解字面的意思,探究医理医术,必须要当面求教老东巴,而且只能用纳西语交流。多年来,为拜访讨教于东巴老先生,利用业余时间奔波于山乡水寨,成为和丽生的必备功课。“时间不等人,有名望的老东巴只剩下二三十人了”。“民族医药知识向来是师徒授受不外传,但是许多老东巴看到我这个院长诚心请教,也大都能欣然给予指导。”
到处跑也不是总能有收获。有一次,和丽生听人说有一个老东巴家中存有一本专门看病的东巴古书,当天下午便带着同伴一起去拜访。先坐6小时班车到乡里,再步行9公里山路,才赶到老东巴家。老东巴在他恳请下,答应租借复印,但要尽快归还。因乡里无法复印,第二天一早他们匆匆赶回城里,第三天又如约进山送还古书。和丽生如获至宝,顾不得疲劳,赶紧到东巴文化研究所请专家们帮忙翻译。谁知书里的内容基本与医药无关,只在最后提到有个人要治病,到山上去采撷某种颜色的花。
除了四处寻访东巴老先生,和丽生的另一个重点是实地考察纳西族地区的药物资源。历史上曾经有纳西名医整理编写过纳西医药的专著《玉龙本草》,可惜早已失传。重辑玉龙本草,只能靠经常地翻山越岭,攀岩溜沟。每到一地,他都要请当地的中草药人员一起上山,采集各种各样的标本,一点一滴地甄别、记录、拍照。最终出版的《中国纳西东巴医药学》中药物方面内容所配百余幅插图,除了24幅是购买版权图片,其余都是和丽生自己拍摄制作的。
上山有风景,也有各种各样的危险。有一次,和丽生带队到玉龙雪山采药,他走在最前头,沿着一条小路,刚转过一个山崖,眼前不远处,一头“黑瞎子”抱着一根木棒正仰面晒太阳。他赶紧回身招呼同伴悄悄地往回走。
“有几年时间,星期六日基本上都在山上。后来,我跟旅游局的朋友说,纳西族聚居的山区我都走过了,我可以做最好的登山导游”。
这些工作大概持续了七八年,和丽生手头积累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为了搞好研究,在1990年代中期,他牵头成立了纳西医药研究会,邀请了许多老中医、地方土医参加,定期开展研讨活动,并相继撰写发表了一些研究性文章。研究会还与省内中医药民族医药专家展开交流,听取意见建议。
但是研究会的工作后来曾两度中断。一次是1996年丽江发生破坏性地震后,和丽生有两三年时间忙于医院的恢复重建。另一次是和丽生调任市人民医院副院长后,经世卫组织选拔到澳大利亚墨尔本攻读管理学硕士。
取得学位后,他第一时间回到家乡,回到医院,继续进行纳西族医药的研究。“许多同学选择了留在澳大利亚,我也够条件有机会留下,但是研究已经做了十来年了,刚有点头绪,而国外根本没有这样的环境氛围。如果我不做,后面的人做起来更困难。这个事情我放不下”。
尊重事实是研究者的第一要务。他说,如果有人对研究成果质疑,甚至来推翻,他表示欢迎,“那说明别人有了更多的事实证据了”,“更多的人来关注、研究纳西族医药是好事”。
研究至此进入到关键时刻。关于最后成书定名为“中国纳西东巴医药”,还是“中国纳西东巴医药学”的问题,和丽生颇费了些踌躇。医药一说,内容上有独到医术疗法、特色药物就可以了,而加上一个“学”字,则非得要在医理医道的层次上有独立的思维,自成一家,自成体系。
他认为,纳西族在千百年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医药知识,这些知识孕育于古老的东巴文化氛围,并由东巴作为载体代代相传,其文化渊源、理论框架、内容和实践,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理法方药的体系。当然,随着历史发展进程,民族间的交往扩大,纳西族医药也吸纳融合了一些中医药以及其他民族医药的内容,尤其与中医有不少相似之处。但这不能否认纳西族医药历史和现实中的独立地位。
那么,纳西医药的哲学基础是什么呢?和丽生介绍,东巴文化中有“卢色(阴阳)”学说、“精威五行”说和“金蛙八卦”,此三者是纳西民族文化的核心密码。“卢色(阴阳)”学说认为,二性交合化育万物及阴阳是一切事物形成变化的根本,“精威五行”说以木、火、铁、水、土作为看待分析事物及其变化的工具,“金蛙八卦”是把从自然界获得的各种认识概括、抽象、统一于青蛙身上,构成了纳西族古代文化与哲学认识的综合图。
东巴文化中的精威五行是指木(东)、铁(西)、水(南)、火(北)、土(中)。水为人的躯体,木为毛发,铁为骨,气为火,肌肉为土。“精”指人类,“威”指聚合。人的生存是五样物质“精威(聚合)”而成;人的死亡是五行相克(碰撞)、崩裂的结果;五行偏斜发生疾病。东巴祭司治病,根据病人生辰、属相、得病时间,从占卜经里查出病人五行发生了怎样的偏斜,然后驱鬼或给药。东巴经书中除了占卜断病,对许多疾病进行了分类,而且有针对性的处方用药,颇具法度。
尽管占有了大量的事实材料,也获得了研究团队的同气相和,和丽生仍然自言“斗胆称为‘学’”。尊重事实是研究者的第一要务。他说,如果有人对研究成果质疑,甚至来推翻,他表示欢迎,“那说明别人有了更多的事实证据了”,“更多的人来关注、研究纳西族医药是好事”。
据考证,清朝成书的《玉龙本草》所载纳西族地区药用植物达328种。为了保证“重辑玉龙本草”水准,和丽生邀请了药学专家马伟光博士共同作为主编,以《玉龙本草标本图影》和《丽江中草药》为基础,结合大量实地调研,编写了动植物类和矿物类药物方面的内容。2006年12月,《中国纳西东巴医药学》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大十六开本,870多页,156万字,铜板纸印刷。全书分三个篇目,分别介绍了纳西东巴医学、纳西东巴民族药和重辑玉龙本草。医学篇重点介绍了东巴经书中的哲学观、纳西医药发展史以及独特的治病经验;民族药篇披露了50多种纳西族地区民间广为运用的药物及其用法;重辑玉龙本草篇则是对丽江地区草药、动物和矿物类的一次重新考证和修订。中国文联副主席、云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丹增, 中科院院士、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孙汉董分别作序。
和丽生告诉记者,这部书出版两年多来,他一直琢磨着两个问题,一个是纳西族医药学总算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基础,应该把研究继续细化,深入进行下去,争取不断有新的成果,另一个是使用推广纳西族医药,在医疗、产业开发等方面下工夫。这些还都有待时日,但只要做下去,就会有前景。
他还透露,自己目前正在攻读北京师范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正在着手做的学位论文就是关于东巴文化中的哲学的研究。“研究发展好纳西族医药学,前提就是深入研究东巴文化独特的哲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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