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金华△,田宇航,张杨,陶海涛,方佳,姜云武
(云南中医药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昆明650000)
摘要:乳腺癌术后上肢淋巴水肿(breast cancer related lymphedema,BCRL),其病情复杂,缠绵难愈,严重影响患者的心理健康和生活质量。姜云武教授认为本病以肾阳不足为本,瘀水内停为标,治疗以温补脾肾,扶助正气为治疗原则。本文结合BCRL的病因病机,探讨“扶阳固本”的理论渊源、针刺选穴、结合艾灸治疗等方面,浅析“扶阳固本”法的特点,并结合病案举例。
关键词:乳腺癌术后上肢淋巴水肿;扶阳固本
据统计,乳腺癌是女性恶性肿瘤发病之首,也是导致死亡的主要癌症之一[1]。目前西医治疗乳腺癌的手段丰富多样,能提高患者生存率的同时,往往也引起了不容忽视的并发症。其中,乳腺癌术上肢淋巴水肿(breast cancer related lymphedema,BCRL)即为高发的乳腺癌术后并发症,临床发生率约为20%~30%[2],严重影响了患者的生活质量。西医针对BCRL的治疗周期长、效果难以维持,且对严重的BCRL患者无明显疗效,常不单独运用于BCRL的治疗。其余西医治疗手段对于BCRL也并没有确切稳定的疗效,使越来越多的患者寄希望于中医。
吾师姜云武教授为云南省名中医,从事临床及教研工作三十余载,经验丰富,擅长针药并举,体针结合耳针,内外同治,以传统中医疗法治疗多种疑难杂症,疗效可观,对其难治性BCRL亦有独到见解。笔者有幸跟师临证,收获颇丰,现将导师治疗BCRL的经验及思路介绍如下。
一、治病必求于本
1、西医对本病的认识
西医认为导致BCRL的发生主要有手术和放疗两个因素,乳腺癌手术时,为了降低肿瘤的复发,需要进行腋窝淋巴结清扫。这种清扫会破坏淋巴管道,影响淋巴液的正常回流,从而导致上肢淋巴水肿。据统计,BCRL的发生率在5%~56%之间[3]。而术后放疗也可能导致放射野内的静脉闭塞、淋巴管破坏及周围肌肉纤维化,从而压迫静脉和淋巴管,影响上肢回流及上肢功能。BCRL的典型临床症状为上肢的疼痛肿胀、手臂麻木、皮肤紧绷伴活动受限等。治疗措施可能包括口服药物、物理疗法、压力袜或在严重情况下可能需要淋巴引流手术。
2、中医对本病的认识
乳腺癌术后上肢淋巴水肿属于“水肿”、“脉痹”等范畴。BCRL在中医的视角下,病因病机颇为复杂且多样。综合各医家的认识,认为该病由手术损伤血脉导致气血不畅、瘀血内停所致,加上患者肝气不舒和术后正气不足,使血瘀、气虚加剧,形成水肿。在中医治疗上,通常采用健脾温肾、活血化瘀、利水除湿的原则,以恢复正气为基础,辨证论治,调整脏腑阴阳平衡。
二、“扶阳固本”思想的理论溯源
扶阳固本法的理论渊源可以追溯到《内经》中的阴阳学说和古代医家的临床实践。在中医理论中,阴阳学说被视为宇宙间万物生长、发展和变化的根本规律。中医认为阳气不足会导致人体卫外功能下降,进而引发各种疾病。在《内经》中,阴阳被赋予了极其重要的地位,认为阴阳的和谐与平衡是人体健康的关键。《素问·生气通天论》载:“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这句话强调了阳气在人体中的重要性,如同天空中的太阳,一旦失去其位置,就会导致生命活力的衰退。东汉时期的张仲景在其著作《伤寒杂病论》中,深刻领悟了扶助阳气在伤寒和杂病治疗中的作用,特别善于用辛温辛热之品温扶阳气。这一实践为扶阳固本法的形成奠定了基础。金元时期的医家张元素在总结前人学术成就的基础上,探索了脏腑辨证,并创立了较为系统的脏腑寒热虚实辨证体系。这一体系为扶阳固本法在脏腑疾病治疗中的应用提供了理论依据。明代医家张介宾提出了“扶阳不忘补阴”的学术经验,认为在扶助阳气的同时,也应注意补阴,以维持阴阳的和谐与平衡。这一思想对扶阳固本法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综上所述,扶阳固本法是一种基于中医阴阳学说和临床实践的治疗方法,旨在扶助补益人体阳气、治疗因体内阳气虚弱或阴寒所致病症。随着中医理论的发展和实践的深入,扶阳固本法在脏腑疾病治疗中的应用也日益广泛。
三、审查病机,指导诊疗
姜云武教授提出以“扶阳固本”作为治疗本病的理论依据,认为此病多以“虚”为主,《素问·评热病论》有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阳气虚衰,机体功能下降,体虚致癌病,机体长久与癌邪共存、后期根治手术及长期服药均易损元阳,而本病主要责于肾阳亏虚,阳气亏虚,蒸腾气化失司,水湿停聚则导致病变发生。然肾脾各为先后天之本,脾阳根源于肾阳,肾阳足则脾阳旺,后天之精可养先天之精,同理,后天之阳亦可反哺先天之阳。姜教授认为脾居中央,万物所归,扶助脾阳不仅可以反哺肾中真阳,脾阳健旺元气也会充足;肾中真阳得助后,应及时调中建中,中阳健旺,中焦枢转之力增强,则全身气机周流则更加顺畅。
故姜云武教授融合诸多医家思想,并结合本病的病因病机,创造性提出了以“扶阳固本”为治疗BCRL大法,具体运用温补脾肾、扶助正气,使机体阴阳平衡,疏泄有度,则水肿可愈。
四、“扶阳固本”思想的临床运用
1、指导取穴有依据
姜教授在针刺治疗BCRL时,选穴多从阴阳经为着手点,针刺顺序以先快针背部腧穴再针头、腹部和四肢穴位,均体现“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之法,所谓“治病必求于本”,从根本上调节阴阳失衡来治疗水肿。穴取大椎、脾俞、肾俞、百会、气海、肓俞、手三里、足三里、太溪、三阴交、阿是穴等穴,耳穴常取肾、脾、三焦等。百会是沟通、联络诸阳经的要穴,有“三阳五会”之称。在操作中,姜教授强调百会应该顺经而刺,顺经而谓之补,加之大部分肿瘤患者都伴有焦虑等负面情绪,故选百会可安神、总督诸阳、提升阳气、调节人体百脉。大椎穴是阳气上升至头部的枢纽,具有内通督脉,外走三阳的特点,可以振奋人体阳气。脾俞、肾俞均为背俞穴,是为脾肾两脏精气输注于背腰部之处。肾俞乃肾之背俞穴,蕴含元阴、元阳之精。刺激这一穴位,可以促进体内阳气的化生。脾俞乃脾之背俞穴,古代医籍在载有“裹血,温五脏”的论述,可调补脾阳,益气生血。《针灸甲乙经》中言:“肓即肓膜,俞即输注,肾经之气由此输注肓膜,故名肓俞。”肓俞,是冲脉与足少阴肾经的交汇之处,此这个穴位的气血颇为旺盛,可补肾阳、调理冲任气血。气海穴是“生气之源,聚气之所”,是肓之原手三里是手阳明大肠经的腧穴,足三里为足阳明经的下合穴,二者同属于阳明经,阳明经多气多血,在《类经》有中“阳明为阖,谓阳气蓄于内,为三阳之里也”的记载,说明了“三里”专主里、主阳的特点,具有腐化水谷、转化精微物质、温煦肌肤、濡养卫气等功效。二者一上一下,同气相求,可以补气养血,健脾益胃,补养后天,健壮保健。胃经之足三里穴与肾经之太溪穴,五行皆属土,肾是先天之本,掌管全身之阴阳,脾胃为水谷之海、气血生化之源,二者能互促互助,正所谓“补火生土”,肾阳有助于脾胃运化水谷的功能。而BCRL本身就以肾虚为本,选取太溪可以补肾益精。三阴交乃脾经要穴,肝、脾、肾三阴经的气血物质交汇于此,三阴交和足三里配伍可培土制水、疏利下焦。根据腧穴分部治疗原则在选择适当的局部经穴后,以此为基点,沿经脉循行(病变部位的走向)进行排刺治疗,以增强调理经脉气血的功效,且可以起到多脏器、多经同治的作用,体现了“宁失其穴,勿失其经”理论。
2、针灸并举共温阳
姜教授临证时还擅长运用灸法。正如《灵枢·官能》所言“针所不为,灸之所宜”,又言“阴阳皆虚,火自当之。”艾灸是中医常用的补阳气的重要方法,受到历代医家的重视。姜教授认为,想要振奋全身阳气的运行,首先考虑的就是占据阳经主导地位的督脉,督脉有“阳脉之海”的美称,常循行于人体后正中线,故常选相应的督脉经穴来进行温灸。通过艾条燃烧产生的温热作用于人体穴位皮肤、经络、组织官窍等,其作用机理可概括为“温、补、通”三法,温则通,通促补,补则温,三者相互为用,补阳气之虚,散有形之邪,以达到补阳祛阴的功效,最终达到扶阳的治疗目的[4]。姜教授还常常配合TDP灯照射,既增强了局部血液循环,又防止感受寒邪,一举两得。
3、调畅情志疏肝气
临床中的肿瘤患者多情绪忧郁,难以疏解,且正虚邪侵致机体气机的升降出入发生紊乱,气机郁结可致病情愈烈。肝主气机疏泄,且体阴用阳,心情愉快平和气血调和,悲伤愤怒则气血瘀滞,终致阴阳失调,若阴阳调和则身体康健,阴阳不调则百病丛生[5]。故姜教授亦重视患者心理调节,倡导积极与患者沟通,疏导其负面情绪,采取“以情胜情”法,使不良情绪得以宣泄;取穴常配伍肝俞、厥阴经经穴等调畅肝木。BCRL患者往往高度关注自身的外观,容易产生焦虑、抑郁等情绪,因此,临床上姜教授常认真倾听患者倾诉并与之沟通,为患者做心理咨询服务,提高患者对本病的认识,培养积极良好的治疗心态;在配穴中也常配伍养心安神经穴,如内关、神门等,以缓解患者焦虑、抑郁的情绪,改善症状。嘱患者保证充足的睡眠,配合适度的体育锻炼。
五、验案举隅
患者杨某某,女,80岁,2022年11月1日来诊。主诉:左侧乳腺癌切除术后12年余,左上肢肿胀5年余。现病史:患者于2010年于“云南省肿瘤医院”确诊“左侧乳腺癌”在医师建议下行“左侧乳腺癌切除术+左侧腋窝淋巴结清扫术”。术后定期规律复查,无复发、无转移。术后第7年左上肢出现进行性肿胀,至当地中医诊所予针灸结合中药口服治疗,经治疗后水肿缓解,停止治疗后肿胀复发。多年来,左上肢水肿时有反复,伴有麻木不适感,遇热加重,将患肢抬高一段时间后,水肿有所缓解,无痛感,起居活动稍受限,曾再次至多家医院求诊未果,遂至姜教授处就诊。刻下症:左上肢肿胀明显,左上肢较右上肢围度粗,活动受限,影响穿衣、梳头等日常生活,自觉沉重发紧,伴麻木,前臂尤甚,皮肤紧绷光亮,触之冰冷,按之凹陷;时感腰部酸痛不适,仰俯不利;偶感口渴,自觉焦虑,眠稍差,易醒,纳可,大便时有溏稀,夜尿频,约3次/晚。舌暗红,苔薄白,脉细滑。既往史:“糖尿病”30余年,规律服药,血糖控制尚可。
西医诊断:乳腺癌术后淋巴水肿;中医诊断:水肿(脾肾阳虚夹瘀证)。治则:温补脾肾,化瘀利水为主。予针药结合综合治疗。
治疗:一、针灸治疗:取穴:1、快针穴位:大椎、肾俞、患侧肩井;2、留针穴位:百会、安眠、中脘、肓俞、气海、手三里、患侧肩髃、患侧曲池、患侧偏历、患侧三阳络、患侧阳池、局部阿是穴(手背最肿胀部位)、足三里、三阴交、太溪。3、耳针穴位:肾、三焦、脾。腧穴定位参照《经穴名称与定位》(GB/T12346-2021)。具体操作:1、快针操作:(1)先嘱患者俯卧于治疗床上,将施术部位充分暴露,常规消毒。(2)以下穴位均选取0.30mm×40mm一次性无菌针灸针。大椎直刺13-25mm;肩井斜刺13-25mm;肾俞直刺20-30mm;以上穴位有酸、麻、胀感时停止行针,立即出针,不留针。2、留针操作:(1)嘱患者再次仰卧于治疗床上,常规消毒;(2)以下穴位均选取0.30mm×40mm一次性无菌针灸针。百会平刺13-25mm,安眠直刺25-30mm,得气后行平补平泻手法;中脘、肓俞、气海、足三里、三阴交、太溪均直刺25-35mm,以上穴位均在得气后行捻转补法;肩髃直刺或斜刺13-25mm,得气后行捻转泻法;手三里、曲池、偏历、三阳络、阳池、局部阿是穴均直刺20-40mm,以上穴位均在得气后行捻转泻法。3、耳针:耳郭进行常规消毒后,取0.30x25mm一次性无菌针灸针,肾、三焦、脾均刺入3-8mm后行平补平泻法,每次治疗针一侧,双耳交替使用。4、温针灸:在曲池和阳池针刺得气且行完捻转泻法后在其针柄上插上炷长艾炷(规格:18mm×200mm的甲级纯艾条)后点燃施行温针灸,每次每穴灸1壮为宜,以温热舒适为度。以上留针的穴位及耳针穴位均留针30min后取针完成操作。治疗结束取针后,左上肢某些穴位会流出少量淡黄色液体,质清稀,用无菌干棉球进行适当挤压和擦拭,并嘱咐患者治疗部位勿见风和接触水。每周治疗3次,10次为一个疗程。二、中药:黄芪30g、桂枝10g、杜仲15g、淫羊藿15g、桑葚子20g、苏木15g、白术15g、淮山药20g、苍术15g、茯苓30g、伸筋草15g、萆薢20g、车前子20g、甘草10g。共7剂配方颗粒,温水冲服,每日1剂,每日3次,一次1袋。
11月15日二诊:自觉上臂活动受限较前好转,肿胀麻木感减轻。守前方。
11月17日三诊:时感左肩臂疼痛,大便溏稀明显,上臂皮肤较前松软,纳眠好转。今日治疗在初诊方案上快针穴位加取脾俞;留针穴位加取患侧肩髎、患侧清泠渊。
11月22日四诊:上臂水肿较前好转,手背肿胀减轻。继予三诊治疗方法。
11月24日五诊:肩臂疼痛消失,现只有前臂外侧及后侧水肿明显,手背水肿明显消退。
宗三诊治疗方案继续治疗6次后,自诉患肢沉重、肿胀等不适感较前明显减轻,活动基本恢复,按之柔软,弹性良好。后因疫情未来继续治疗。电话随访1个月,上述症状未复发。
按语:本案患者因虚致病,病则耗气伤血,机体气血处于一个极度匮乏的状态,手术进一步攻伐正气,元阳受损;脾主运化,又因患者长期服用药物损伤脾胃阳气,脾失健运,水湿停聚,泛溢肌肤发为水肿;湿浊内生,见大便溏;气血生化乏源,心神失养故夜寐差。“腰为肾之府”,该患者年老肾精亏损,腰部失于濡养,经气不利则有腰部疼痛伴俯仰受限;肾阳虚无力蒸腾气化行水失常,膀胱开合失权,则见夜尿频;同时肾虚日久,脾胃失于资助,最终导致脾肾两虚,水湿停滞,阳气更虚,加重水肿的发生。患者手术过程中金刃损伤脉络,血溢脉外停为瘀血,血瘀经络化为水。姜云武教授通过对其症状,脉象的审查,认为该患者脾肾阳虚为本,血瘀为标,虚实夹杂,本虚是关键,又因标本互为因果,东西相鸣,终致阴阳失衡。故治疗以温补脾肾,化瘀利水立论,攻补兼施以达标本同治。此外,姜教授认为久病入络,针刺由外而达内,调节经络虚实;中药从内而及外,通畅脏腑气机,故临证时二者常相须为用,常可获捷效。自拟方以黄芪桂枝五物汤加减化裁,方中重用黄芪以益气固表、振奋阳气,桂枝温经通阳,选用补益肾阳药物杜仲、淫羊藿、桑葚子以助化气、改善腰痛,苏木活血消肿,白术益气健脾,兼予淮山药、苍术、茯苓以益脾肾化湿浊,伸筋草、萆薢、车前子利湿通络,甘草调和诸药,全方以温补脾肾为本,利湿活血化瘀并进,即标本兼顾之法。故本例针药并用,相得益彰,阳气得扶,正气得助,水肿得散。
小结
BCRL因其难愈性和复发性给患者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姜教授认为,BCRL在治疗过程中,应拨冗去繁,从整体观念去把握复杂的病机,临证随症加减,灵活变通,以扶阳补固本为要,顾其兼证,才可改善中医整体临床症状。从扶阳而言,不仅是对整体阴阳偏损的判断,还需结合八纲辨证,分清主次,结合心理疏导,才能达到针到病除,良效方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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